鲁迅和两株枣树的秘密作者:叶 开来源:《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2009年第11期
在《秋夜》的开头,鲁迅写道: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鲁迅的作品里奇言怪语很多,这是其中一句。
这句话,成了现代文学史上的一块绊脚石。
这句话不合情理,也不是励志名言。粗一看,没特殊之处,再一瞧,觉得文理不通。咀嚼之后,却觉得很有韧劲。
这句话包含了四个“物”:我、后园、墙外、枣树。
它们分属同一平面,不同的位置,一道注视的目光,将他们连成了一串:“我”从后园望出去,目光越过园墙——在秋天的夜晚——看见两株树。这两株落尽了叶子和果实,剩下光秃树枝的枣树,“铁似的直剌向”——“奇怪而高”的天空,“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圆满的月亮”“窘得发自”——二维的平面空间,通过枣树的枝权变成了三维的立体空间。在立体的空间里,还需要一个时间的尺度,从文章后面,我们知道了,这是一个秋天的夜晚。这样,一个我们生存于其间的世界,就变得丰沛起来了。
后园里,还有生长野花草:
……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这两株枣树不是美的象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高远的天空、圆满的月亮,是典型的审美对象。“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千年来汉文化趋同性的审美诉求,具有绵远不绝的延续性。而在这秋夜的后园,鲁迅笔下的两株枣树,却对这传统文化的情感对象发起了攻击。它们对这“圆满的月亮”很不客气,铁似的树枝直刺向她,让她“窘得发白”。
这两株枣树的伙伴和同盟,也是夜的异物:夜游的恶鸟、乱撞的小飞虫。它们在夜里游荡,发出尖利的叫声,为仅剩枝条的枣树鼓噪。
“两株枣树”这句话的所包含的一切景象,都是令人不安的,夜中特有的。 鲁迅本人也是一个夜晚的写作者,他对夜的歌颂,在文章里时常出现。
《野草》里的《影的告别》写道:
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
鲁迅习惯在深夜里写作,夜晚是灵感之泉喷涌的时刻。
鲁迅钟爱的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直截了当地歌颂夜之守护神:酒神狄奥尼索斯。尼采写道:
酒神状态的迷狂,它对人生日常界限和规则的毁坏,其问,包含着一种恍惚的成分,个人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淹没在其中了。这样,一条忘川隔开了日常的现实和酒神的现实。
白天则是秩序的象征,白天要光明、理性、崇高、壮丽、稳定、秩序,日神阿波罗总是板着面孔,维持秩序,享受祭祀。夜晚,才是思想自由和肉体狂欢的具体象征世界:
酒神信徒结队游荡,纵情狂欢,沉浸在某种心情和认识之中,它的力量使他们在自己眼前发生了变化,以致他们在想象中看到自己是再造的自然精灵,是萨提儿。
在夜晚,连夜游的恶鸟和乱飞的蚊虫,都是自由的精灵。一个哲人的思想,在夜晚更加无拘无束,能够穿透无形的厚壁,延伸到蒙昧的遥远。
这句话里还包含着另一层含义:两株枣树是在“我家后园的墙外”,不属于“我家”,而是外在于“我家”的院墙。在这句话里,“我”是旁观者,在秋夜的晚上于后窗眺望。目光从后园越过后墙,看见了那两株落尽了叶子的枣树。
从后园墙外,在秋夜里看见两株枣树,这个过程鲁迅不一口气说完,先说有两株树,接着说“一株是枣树”,再说“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连词“还有”,在修辞上通常会形成某种转折、甚至是递进关系,表达前后两者之间的不同属性。例如:在我的后园,可以看到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是白杨树。枣树和白杨树是两种树种,“还有”传递了额外的、不同的信息,即那两棵树是不同有。
¥29.8
¥9.9
¥5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