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研究当代文坛2006年第2期论《女吊》的复仇思想周　华　　在《鲁迅小说里的人物》中,周作人曾直誉《无常》《女吊》这两篇作品是鲁迅创作中“绝妙的好文章”,但后来的研究者却少有人关注《女吊》的“绝妙”之好处,只一味强调作品中的复仇思想。冯雪峰在20世纪50年代初便对《女吊》做出结论:“像《女吊》和《死》那两篇散文,把中国被压迫的下层人民传统的反抗与复仇的思想,经过他自己的一种强烈的意识表现出来……”①从此以后,对《女吊》中复仇思想的简单化认识一直被沿用下来,影响至今,《女吊》中复仇思想的独特和复杂,已无人论说。一冯雪峰在《回忆鲁迅》中并论《女吊》与《死》并非没有道理,这两篇作品确实呈现了清晰的互文性特色。《死》是鲁迅的“遗嘱”,《女吊》可看做是对“死”的衍义;《死》中论到中国人的生死观时,已提到“鬼的生活”,《女吊》则是对“鬼的生活”的描写;《死》中流露出怨怼,《女吊》中则透出怨毒;虽然《死》中没有直言“报复”,但作品中极度的怨恨是很容易转化为仇隙的,所以在《女吊》中,开篇便以复仇入题;《死》中对人世的绝望,映衬了《女吊》中对鬼神的赞美。《女吊》可以说是《死》的姊妹篇,但冯雪峰忽略了这两篇作品表现主体的差异,《死》中的“一个都不宽恕”与《女吊》中的“复仇”显然分属两种不同的心态,简单地由《死》推及《女吊》,或由《女吊》推及《死》,都会造成对作品理解的粗陋,大而无当地认定两个作品共有的复仇思想。同时,冯雪峰的结论中还存在着一个很明显的偏差,即用“被压迫的下层人民传统的反抗与复仇的思想”,取代了鲁迅富有个体特色的复仇思想。也许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又认为下层人民的复仇思想是通过鲁迅的一种“强烈的意识”表现出来的。其实所谓“强烈的意识”才是《女吊》表现的主体。在作品中,与其说是被压迫人民传统的反抗与复仇的思想,通过鲁迅自己的一种强烈的意识表现出来,不如说是鲁迅强烈的复仇意识,通过对民间艺术的描述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冯雪峰囿于当时的政治文化语境,对鲁迅复仇思想的认识难免流于偏颇:“再说他常说的复仇,这正是他的深刻的阶级仇恨的一种自然的流露,因为他始终是革命主义者,而并非复仇主义者,更非个人主义的复仇主义者,这种情绪并非不健康的。”②将鲁迅独具特色的复仇思想完全纳入“阶级的”、“集体的”意识中,等于取消了其突出的个体化特性。《女吊》中的复仇思想极富特色,这是《女吊》在鲁迅复仇类作品中尤其醒目的主要原因。在其他表现复仇主题的作品中,鲁迅对复仇方式的选择十分独特,他一般都借用非人间的神鬼之力来突出自己深刻的复仇思想。也许鲁迅觉得人间的复仇方式已无法达到自己追求的复仇效果,要完成复仇,只有借助非人间的黑暗的力量。《铸剑》中的宴之敖身上便体现出这种非人间的黑暗之力,《复仇》中的青年男女的行为也超出了正常人复仇的方式,《复仇(其二)》借神之子的死达成对人类的快意报复。《女吊》借鬼复仇,更显奇异,作品开篇便确认了女吊是“一个带复仇性的,比别的鬼魂更美,更强的鬼魂”。在作品中鲁迅不惜笔墨描绘女吊的形象:“大红衫子,黑色长背心,长发蓬松,颈挂两条纸锭,垂头,垂手,弯弯曲曲的走一个全台”;“她将披着的头发向后一抖,人这才看清了脸孔:石灰一样的圆脸,漆黑的浓眉,乌黑的眼眶,猩红的嘴唇”。这种对形象的铺张描写,在鲁迅笔下是极其少见的,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对女吊形象的倾心。当然,鲁迅也抓住了女吊作为“厉鬼”的特征,突出了其身上蕴含的复仇内涵,女吊之“美”,尽显于其“厉鬼”本色中。同时,我们不难发现,在《女吊》中,作者其实并没有交待女吊之“更强”,《目连救母记》中的女吊,是一个悲切哀怨的形象,鲁迅认为她“强”是想突出其复仇的力量,这一说法下意识地流露了鲁迅自己的复仇思想。在鲁迅的其他复仇题材的作品中,形象本身已高度体现出作者的复仇思想,如《铸剑》中的宴之敖便是复仇的化身。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