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李贽的市民思想及其局限性

第19卷第1期 2005年3月 延安教育学院 JournalofYananCollegeofEducation Vo1.19No.1 Mar.2005 浅论李贽的市民思想及其局限性 冯晓琴 (延安教育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摘要]李贽是晚明一位进步的思想家,伴随着明朝中后期资本主义的萌芽,李贽的思想在许多方面都体现了 鲜明的时代特征,其中市民思想就是一个亮点. [关键词]李贽;市民阶层;市民思想 [中围分类号]B248.9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OO9—3001(2005)01一OO2O—O3 李贽是晚明一位进步的思想家,他”生于闽,长于海,丐 食于卫,就学于燕,访友于自下(南京),质正于四方”,对历 代朝章典故,各地人情物产,各种学术流派,都有过接触和研 究,并且是当时着名的泰州学派的杰出代表.他阅识广泛,学 问渊博,着作宏富,除《焚书》,《藏书》外,尚有《续焚书’, 《续藏书》,《世说新语补》等.他一生性情怪僻,厌恶管束:同 情商人,主张”功利”;不满封建专制,主张个性解放与自由, 最终形成了他着名的市民思想. 一 ,李贽市民思想形成的社会背景 李贽生活在嘉靖(1522—1566),万历(1573—1620)年 问,这时,古老的封建社会发生了深刻的经济变革和社会危 机.一方面,明中叶以后,在经济恢复的基础上,手工业发展 迅速,商业空前繁荣,商品经济在广度和深度上都得到了迅速 的拓展大量脱离农业生产转而从事”工商”的农民和身份自 由的无产者使市民阶层的队伍不断壮大他们完全脱离了生 产资料,成为一无所有的劳动者,他们自由受雇于工场,作坊 主,与工场,作坊主之间纯粹是一种货币关系.而这种自由雇 佣,”自由”出卖劳动力正是明末市民阶层的一大特点,决定 了市民阶层反封建的实质.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市民阶层的不 断壮大,逐渐形成新的政治力量,也必然对中国社会产生更大 影响,而此时的晚明社会,上层统治集团极端腐朽,宦官把持 朝政,一般官吏贪污成风,官僚地主阶级对广大农民,商人, 手工业者进行残酷压迫和剥削.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新兴的 市民阶层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斗争. 在市民阶层革命风雷的震动下,晚明哲学思潮中流品复 杂,影响深远的泰州学派出现了.这个学派,来源于”农工商 贸”之中,活动于”佣夫厮养”之问,其中最主要的思想,便 是近代性的市民意识,即泰州学派代表人之一王艮所提出的 “百姓日用即道”的命题.所谓”百姓日用”,即指平民大众日 常生活与传统观念中的道相比,这一思想最根本的特点,便 是以平民大众的日常生活为最高道德本体,倡导人格的独立 自主性和承认,维护个人的权利,空前地突出了平民包括广大 市民在社会系统中的地位,价值,明确了平民生活作为一种本 体存在的现实合理性,而李贽作为泰州学派的杰出代表,正是 继承并发展了这种思想. 二,李贽”各从所好,各骋所长”的市民思想 1.”童心即真心”的个性自觉 李贽一方面认为人有共同的天赋本能,用人人生而平等 的观点反对封建等级制度,另一方面又认为人有不同的个性, 用个性解放的思想反对名教束缚.关于封建礼教产生的原因 及其不合理性,李贽也进行了披露:”君子之治,本诸身者也; 至人之治,因乎人者也.本诸身者,取必于己;因乎人者,恒 顺于民”就是说,与因顺民情的”自治”相反,封建礼教是 按照统治者个人的愿望和利益制定的,只代表统治者个人的 愿望和利益,不能代表人民的愿望和利益.因此所有一切”条 教之繁”,”刑法之施”都不过是套在人民头上的,用以巩固统 治秩序,防止人民背离的枷锁而已.而让李贽感到特别愤慨 的,是这些吃人的礼教通过道学家们的礼义说教而更加绞杀 “童心”t使人们”失却童心”变成”假人”.”道理闻见日以益 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 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名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 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多识义而来也”.[】](这体现 了追求个性自由的平民意识. 李贽的”童心”说来自王守仁的”良知”说,但却反其意 而用之.在王守仁那里,良知便是义理,是否合乎天理,以良 知为准则t但在李贽这里,义理蒙蔽童心,义理灌输越多.童 [收稿日期]zoo4一lz—O6 【作者简介]冯晓琴(1971一),女,陕西延川县人.延安教育学院文吏系讲师. 第19卷第1期浅论李贽的市民思想及其局限性?21? 心丧失越多.为了区别于”良知”,他把”童心”规定为”真 心”,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 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 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1=“这个”绝假纯真”的 童心是没有受到义理熏染的赤子之心,但经过道学家们的义 理之学的加工却”失真”了.李贽要求:复真心”,做”真人”, 呼唤.最初一念”的觉醒,这乃是躁动于封建礼教重压下的一 种个性自觉.他大胆提出冲决”条教禁约”,要求个性解放: “君子以人治人,更不敢以己治人者,以人本自治.人能自治, 不待禁而止之也.既说以人治人,则条教禁约,皆不必用.-E2] 在此基础上,他还提出了”物之不齐,物之情也”的”物情不 齐”的个性说.主张对于不同的人,不同的个性,要”因材” “并育”,使之”各从所好,各骋所长”,发挥个人不同的长处. 这种观点客观上反映了当时新兴市民阶层要求冲破封建罗 网,发展.自由私产”的愿望. 2.反对等级偏见的天赋平等论 李贽的市民思想还体现在批判宋明理学家的封建正统思 想上.封建”正统”派为了维护封建社会的等级秩序和阶级差 异,在人性问题上宣扬善与恶,圣与凡等等差异的先天决定 论.而李贽从抽象的,市民的观点出发,反对这种封建等级观 的先天决定论,认为人民具有同等的认识能力,道德意识和物 质要求,因此这方面人人是平等的. 在封建传统观念中,圣与凡是不平等的,圣与凡的不平等 是君臣父子夫妇不平等的理论根据.市民阶层要求平等,是因 为他们要进行公平和自由的竞争,并且不受政权的压制.因此 李贽从人人都具有”德性”出发,反对道学家认为只有圣人有 德,凡人无德的观点:”人但率性而为,勿以过高视圣人之为 可也.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正统”派人性问题上 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把”性善”归之于圣人,而把情恶” 归之于凡人;而且”尊德性”是圣人的神圣事业,凡人是不可 高攀的.李贽则根本取消圣凡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认为圣人 和凡人的行为都是”率性而为”,并无高下之分,把圣人的神 圣外衣剥脱精光,使他回复到凡人地位,这就是李贽圣凡平等 观的积极意义.他还说:”王不知致一人之道与庶人等同,故不 免以贵自高.高者必蹶下其基也,贵者必蹶贱其本也,何也?致 一 之理,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贵,在侯王可言贱, 特未知之耳.……人见其有贵有贱,有高有下,而不知其致之 一 也,曷尝有所谓高下贵贱者哉?彼贵而不能贱,贱而不能贵, 据吾所见,而不能致之一也.”口]这是表达了市民的思想,因而 被封建,正统派攻击为”异端之尤”.但他并没有被正统派的舆 论吓倒,却大胆的以”异端”自居,公开向他们宣战,表现了 旗帜鲜明,毫不躲闪的”异端”性格!李贽将泰州学派的学术 思想推向了顶峰. 李贽的平等观和个性说,维护人民的物质生活,社会地位 人格道德的平等,提倡个性发展和解放,是与资本主义萌芽时 期的社会变化相适应的.他在反对封建”正统”派的等级偏见 时,不懂得人的社会性和阶级性,不认识封建社会等级差别产 生的社会经济基础.这是被他的时代所限制了的,但他的天赋 平等论企图把颠倒了的世界再颠倒过来,这种对于被神化的 纲常定理敢于批判怀疑的精神,充分表现了异端思潮的时代 特征. 3.”无私则无心”的私产要求 明代后期,开始萌芽的新的经济因素与狭隘的封建生产 关系发生矛盾,这使理欲之辩增加了新的内容.道学家最重视 所谓”天理”和”人欲”的分别.他们称人欲为私欲.道学家认 为从”天理”发出而来的行为叫”义”,从”人欲”发出来的 行为叫做”利”.”义利之辩”也是他们所重视的.他们认为人 们应该克制自己的”人欲”以服从”天理”.与道学家们”去人 欲,存天理”的伦理说教相反,李贽提出了”穿衣吃饭”的人 伦物理观,他强调物质生活的重要性,他认为所谓”人伦物 理”即人与人的关系及规则,就在”穿衣吃饭”的物质生活中. 世界上种种事物,都是衣与饭一类的东西,他说:”穿衣吃饭 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世间种种,皆衣与饭 类耳.故举衣与饭,而世间种种自然在其中,非衣饭之外,更 有所谓种种绝与百姓不同者也.[|](“对于人民的”穿衣吃 饭”要求,李贽表示了空前的尊重,认为这是”迩言”:”凡世 间一切治生产业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习,共知而共言者,是 真迩言也.……我之所好察者,百姓Et用之迩言也.”[‘]”李 贽肯定物质生活的重要,而且认为升官发财追求富贵也是自 然的,应任其发展.他说:”富贵利达,所以厚吾天生之五官, 其然也,是故圣人顺之,则安矣.I|](他甚至肯定了贪欲和 权势欲,认为都应该予以满足.他的理想社会就是一种自由竞 争强者得势的社会. 李贽还公开提出了”无私则无心”的观点.他认为自私是 人的天性:”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 无私,则无心矣.如服田者私有秋之获,而后田必力;居家者 私积仓之获,而后治家必力……此自然之理也J(.从此可以 看出,与”假心”对立的”真心”,不是抽象的”童心”,而是 市民阶层追求”自由私产”的”私心”;与”假人”对立的 “真人”也不是先后的一般的人,而是那些”力田作者”,”做 生意者”的现实的人.他们要求发展私有经济的愿望,是一种 “自然之理”,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李贽的这一观点,一定程 度反映了市民阶层的意识,在当时的历史范围内起了破坏封 建生产关系的进步作用. 李贽对于”市民”,对于商人是报有一定同情心的,驳斥 轻视和贬低商人的传统观念.他曾说:”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 挟数万之资,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官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 状,所得着末.I】”这一条一定程度上也是当时新时代即将 到来的标志.在封建时代重农抑商,是地主阶级的经济政策也 是他们和商人阶级进行阶级斗争的主要策略.商人阶级的抬 头就是地主阶级没落的开始,为私或重利是商人的特点,所 以,李贽为”私”和”利”辩护,就是为市民辩护.特别值得 注意的是,李贽对于当时已经出现的工商业竞争现象,也在理 论上予以肯定.他说:”天必因材,而况人乎.强弱众寡,其材 定矣.强者弱之归,不归必并之,众者寡之附,不附即吞之.此 天道也.李贽以弱必归之强,寡必附之众的竞争法则为天 道即必然规律,与西方近代思想家所力倡的弱肉强食,物竞天 择的进化观念已经相当接近了. ?22?延安教育学院2005年3月 三,李贽市民思想的历史局限性 李贽所提出的疑经,非儒,反礼等各种观点,就其主要方 面是进步的,也是合乎历史潮流的,对当时和后来都有一定影 响,无疑是明代历史上一位有代表性的人物.而他所提出的反 对纲常名教,鼓吹私心,利欲的人性论常常被视为体现了市民 阶级要求的人文主义思想,这虽然与代表新兴资产阶级的人 文主义有相似之处,但实际上,步入封建衰世的晚明社会,还 远未出现西欧那种从中世纪近代社会转型的趋势,作为一位 对腐败政治制度极度不满的官僚士大夫,李贽的市民思想表 现出了很大的局限性,不可能包含人文主义的内涵. 西欧人文主义者”个体本位”的人生观,以个人”自由” 为轴心,以人的世俗追求为归宿点.而李贽在鼓吹人的私心利 欲时,又力图将”人欲”纳入”圣人”引导和儒学的”明德修 身”扼制的轨道,进而沿着王学所开辟的儒学异化路径,鼓吹 儒,释,道”三教合一”,将人引渡向一个弃绝尘欲的宗教苦 海,说明他仍未跳出歌颂封建伦理的圈子. 并且,李贽对于历史上的农民起义有反感,骂赤眉,黄巢为 盗贼,斥黄巾张鲁等为妖贼,反映了他的阶级和时代的局限性.他 固然是具备了市民思想,但这只能证明他是一位反叛传统却又找 不到出路的异端思想家.他是一个具有二重性格的人物,他最终 从”不信仙释”走向了落发为僧,他提出的闪耀光辉的市民思想代 表了这么庞大一个阶层的意识,却改变不了他仍是中小地主阶级 代表的身份.他为什么会走上逃禅道路呢? 首先,应该从明朝后期的时代特征中揭示出李贽市民意 识局限性产生的社会根源.这一时期,虽然古老的封建社会已 经开始了解体过程,广大农民群众和新兴市民阶层的反封建 运动也因日益联合而走向高潮,但是古老封建社会制度和沉 重的封建思想传统仍像梦魇一样压着活人的头脑,严重束缚 了新生事物和新思想的成长,新生事物和新思想只能在斗争 中曲折发展,正如李贽所云,一方面:”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 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 多欲语而莫可以告语之处,”但另一方面,这些新因素,”蓄积 极久,势不能遏”,一旦冲击,就会”发狂大叫,流涕痛哭,不 能自止.”从封建母体中困苦挣扎出来的新生胎儿,当其叫出 第一声时,固然能够”喷玉唾珠”,喷射出”昭回云汉”的思 想光辉,但他毕竟发育得不成熟,不能应付复杂的思想斗争的 形势.而市民阶层是一股新兴的力量,李贽的市民思想又怎能 抵制千百年来发育成熟的宋明理学? 其次,还应该从李贽所代表的阶级当时所外的历史地位 及其阶级特征揭示出他的市民思想局限性产生的阶极根源. 李贽是明代后期封建社会开始解体时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当 时广大农民群众和新兴市民阶层所掀起的反封建的浪潮,强 烈冲击着腐朽的封建统治结构,促使地主阶级内部一部分头 脑比较清醒的知识分子在思想上的动摇,转化,所以他们思想 中的新旧矛盾也就非常鲜明.李贽的思想典型地反映了这一 时期地主阶级知识分子那种新旧交替,青黄不接的思想面貌 和阶级性格.一方面,他力图从封建思想传统中攻打出来;另 一 方面,传统的脐带毕竟根深蒂固,不能一下扯断.”志在温 饱”使他在现实问题上重视穿衣吃饭的重要性,因而提出了 “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的朴素观点,然而”饱侥道德”表 示他还未摆脱封建士大夫那种自我”衿高”的道德意识,因而 又主张”不当于伦物上辨伦物”而应”于伦物上识真空”.这个 从”伦物”向”真空”游离出来的过程,也就成为他由批判现 实到逃避现实的契机. 最后,从全社会看,市民阶层虽然已经崛起,但在当时 的封建高压下还处于弱势,仅仅东南沿海的零星资本主义萌 芽与可数的市民人数,还未形成如火如荼之势.李贽从他的 “异端”学说中为这个阶层说话,但他并不是这个阶层的代言 人. 综上所述,李贽正是在对儒家思想的正面批判中,突显出 平民意识的”堂堂之阵”与”正正之旗”的.在李贽这里,我 们注意到近代性的平民意识的典型特点诸如力主平等,强调 个性自由,肯定竞争法则等.他的思想不仅仅体现了时代特征 更重要的是他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送给了觉醒中的人们一股清 风,并在思想界掀起了狂飙,从而使他成为晚明学术界中一颗 耀眼的明星.而他的思想所表现出来的局限性有助于我们了 解那个时代和社会. [参考文献] [1]李贽着作选注小组.李贽着作选注.童心说[M].北京:人民出版 社,1975. [23李氏文集.明灯道古录[M].北京:中华书局,l975. [33李氏丛书.老子解[M3北京:中华书局,1975. [43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中国哲学史研究室编.中国哲学史资 料先辑.答邓石阳宋元明之部下[c].北京:中华书局,1962. [5]李贽.藏书.德业儒臣后论[M].北京中华书局,l975. ASimpleCommentonLIZhi’SCitizen’S ThoughtandItsLimitation FENGXiao—qin (Yan’anCollegeofEducation,Yan’an716000,China) Abstract:LIZhiwasaprogressivethinkerinthelateMingDynasty,whosethoughtisacomplicatedsystemofphilosophy. AscapitalismsproutinthemiddleandlaterperiodsoftheMingDynasty,LiZhi’sthoughtreflectedthedistinct characteristicsofthetimeinmanyaspects,ofwhichhiscitizen’sthoughtwasonelightspot.Histhoughtofbeing sympatheticonbusinessmen,advocatingofutility,discontentingwiththefeudalandautocraticsystem.recommending liberatingindividualcharacters,playedanimportantroleofteachingbeginnersonthesocietyinthelateMingDynasty. Keywords:LIZhi;citizen’sstratum:citizen’Sthou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