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故我在”诠释的几个版本

最近读了一些书，对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下面做一些介绍性的述评。

这个命题既是笛卡尔哲学的阿基米德点，也是近代哲学尤其是认识论研究的起点，很多后世哲学家像康德、黑格尔、胡塞尔和萨特都是在批判，改造这个命题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哲学观点的。因此，无论如何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性都不是一件过分的事。

那么，“我思故我在”究竟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命题呢？这可让哲学家们伤透了脑筋。按照笛卡尔本人的解释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直观，一种是推理。当然，“我思故我在”绝不是一种三段论推理，因为如果这是一个三段论推理的话，那么首先就必须要有一个大前提：一切思维着的东西存在着，笛卡尔明确地否认了这一点。“一切思维着的东西存在着”这样一个普遍命题其实是要建立在“我思故我在”的基础上的。但是，这里的连接词“故”又容易让人联想到推理，笛卡尔在表述这个命题时也曾用到“推出”一词（冯俊.2005，p.48），那么，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推理呢？

另外，“我思故我在”也可能是靠直观的方式得出的，在《第一哲学沉思集》一书中，笛卡尔曾说这个命题是“作为一个自明的事情；他是用精神的一种单纯的灵感看出它来的”（笛卡尔.1986，p.144）。在《探求真理的指导原则》、《谈谈方法》、《第一哲学沉思集》和《哲学原理》四书中，笛卡尔对该命题做了不同的表述，究竟是直观还是推理，他自己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在国内的笛卡尔研究当中，冯俊教授倾向于认为“我思故我在”不是推理，“思想和存在之间是直接同一的，没有任何差别”，“‘我思故我在’只是对自我的一种肯定，是对自己意识活动的一种直接感知，是对自我的本质、思维能力、认识能力的一种肯定”。（冯俊.2005，pp.50-51）复旦大学汪堂家教授也否认了“我思故我在”是一种推理，他认为“我思”与“我在”是“双向的因果关系”，“我思维与我存在是直接同一的”。（汪堂家，孙向晨，丁耘.2005，pp.55-56）从这个角度看，冯俊教授与汪堂家教授的观点基本上是一致的，这种观点接近于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观点。

在国外，美国伍斯特学院的古典哲学专家加勒特·汤姆森（Garrett Thomson）则认为，“我思”既是一种直觉也是一种推理，“对于笛卡尔来说，区别只是程度的不同而已”，“在进行推断的过程中，我们直觉到了简单的演绎步骤”，“要明白结论事实上是从前提中得出的，就需要直觉”，因此，汤姆森认为，这种直觉和推理是同时发生的。（加勒特·汤姆森.2002，pp.55-56）

美国密苏里大学哥伦比亚分校哲学教授彼得·马基（Peter Markie）则在全面梳理了笛卡尔在“我思”命题的种种表述的基础上提出了“自明的直观/直接的推理解释”（The Self-Evident Intuition/Immediate Inference Interpretation）（Peter Markie.1992，p.148），这种解释认为，笛卡尔“直接地，非推理地，清楚而分明地（clearly and distinctly）知觉到‘他在思想’这个命题”（p.147），并且通过这个前提而直接地知觉到他的存在。马基教授的诠释特色在于他区分了笛卡尔的认识论的两个基本概念，确定性概念居于最高地位，但在确定性概念之下还有“合乎道理的信念”（reasonable belief）（p.154）这样一个次级概念。对于笛卡尔来说，“离开存在而思想是不可能的”（p.148）这样一个命题只是“合乎道理”的前提而不是一个具有确定性的大前提，而“我思”和“我在”却具有确定性，这样，“我思故我在”虽不是三段论推理，但却是需要依靠合乎道理的前提和清楚而分明的知觉配合的一种推理。马基教授的诠释将笛卡尔的一些看似自相矛盾的文本统合在一起，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从上面的四个版本看，在研究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形式的问题上，大家基本上还是沿用笛卡尔为后人铺设的两条路径，即直观或者推理的路径，即使是上面所说的“思维和存在的直接同一”，也是直观解释的一种变形，这些都属于研究笛卡尔“我思”命题的正统方法。

那么，随着哲学的发展，我们是否能够期待用一种新的方法来重新诠释这个古老的话题呢？是的，芬兰著名的逻辑学家、哲学家，美国波士顿大学教授贾可·欣提卡（Jaakko Hintikka）给我们开拓了第三条道路，他的视角颇为独特，很具启发性。

关于欣提卡，可以参见我的很多文章，收录在博客的“哲学王国”栏目中。

参考文献

Markie, P. (1992). The Cogito and its importance. 见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Descartes. J. Cottingham主编,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加勒特·汤姆森 (2002). 笛卡尔. 王军译, 中华书局

汪堂家，孙向晨，丁耘 (2005). 十七世纪形而上学. 人民出版社

笛卡尔 (1986). 第一哲学沉思集. 庞景仁译, 商务印书馆

冯俊 (2005). 开启理性之门：笛卡尔哲学研究.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