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好似洋芋花
秦勇
通联:重庆市忠县文联 邮编404300 电话158********
秦勇,男,1978年8月出生,重庆作家、青年书画家。重庆市作协全委委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三峡之光”学者,重庆市忠县文联主席、作协主席。出版有散文集《橘香流过三峡》等。
一
天冷了,母亲说:“勇,我想回老家住,要得不?”
“要立冬了,回去干啥子嘛,农村冷飕飕的。”我说。
“在城里住起不惯试(习惯),我回去告(种)点冬洋芋,明年春季,就可以挖些嫩洋芋下来吃。”
我说:“好吧,那先回去看看吧,但要注意身体,别累倒起了哈!”
高兴的母亲,赶忙屋里屋外收拾东西,好似马上就想走。
母亲晕车,清早我把她送到三公里车站,给她买了晕车药,贴在她的耳根下,母亲背着小背儿,踽踽走上客车,看着她枯黄稀落的头发,蹒跚瘦弱的有点佝偻的背影,我的鼻子一阵酸。
窗里,母亲对我笑着,挥着手。客车徐徐开走,我知道,母亲那笑容,是真心的,质朴的,幸福的。
二
那天,母亲不在家,屋里似乎空荡荡的,有些冷清。
坐在书房里,又想起母亲的背影,还有她那老实巴交的笑容。
心想,母亲在山里生活了几十年,回去吸吸山里的空气,还可以挖点地,种点无化肥的蔬菜,播点冬洋芋,是比在城里强。
想着那刚出土的,带着泥土气息,像手指头大小的新洋芋宝儿,嫩嫩的,生生的,净净的,我竟莫名地笑了。
母亲的爷爷是个地主,住在一个算是繁华的场镇的东头。其实到了外公那一代,家里也不是太富裕了,只有四栋雕花刻栋的宅院,朱红的门柱,飘摇的灯笼,诉说着曾经的“好日子”。
小时候,因地主成份,母亲也算是个穷丫头了,好在外公让她读了书,可是读到高小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外公受了很多折磨,仍千方百计让母亲读到了初二,外公就走了。
从此,外婆带母亲下地干活,挑猪粪,背谷子,挣工分。夜里,教母亲缝衣物,绣枕头,做布靯,绣袜底。
三
1976年春,父亲退伍了。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衣领上还缝着能浸汗渍的绣条,手上还戴着一只上海牌手表,说是精神得很。原来,父亲在部队7年,立了3个二等功,领了950元退伍金,算是有钱人。
可父亲生在大山里,还有六个兄弟,盖了几次烧砖的窑子,几间砖瓦房,给爷爷治了病,家里又穷得叮当响了。
生在热闹场镇的母亲,场上供销社一个熟人来做媒,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嫁到了要翻两座山,走四五个小时山路的山村。
母亲不是因父亲人才好,也不是因为他还有台收音机,她相中的是父亲的勤劳,乐观,喜欢听他唱革命歌曲,听他拉二胡。
我曾问母亲,当年你咋从“街边边”嫁到“山梁梁”。母亲说,你舅舅说大山里不缺柴烧,又肯产洋芋宝,饿不死人。
四
母亲,就在贫穷的山里扎下了根。
山里很少有稻田,主食是红薯、洋芋。记忆里,母亲和父亲种了很多的地,开了很多荒坡。每年都喂上三四头猪,还有一头会下崽的母猪,一头也几乎每年都下一个崽的母牛。
我知道,这些都是母亲在为我读书的学费而劳作,她多希望,她的儿子能通过读书,跳出农门,走出大山。
老家在一处山岭,海拔八九百米,阳光充沛,云雾湿润,每年可种两季洋芋。由于本地洋芋不能做种,每年霜降后,母亲都要到更远的山里去买优质的洋芋种。
清早出发,放上几个煮熟的洋芋当干粮,到了晚上,才见母亲背着两口袋洋芋种,打着竹火把疲惫地回来。
油灯下,母亲把洋芋种择类,挑出长芽的,沿着芽苞处切下,一个洋芋变成三四个种子。没芽的用塑料膜封上,放进地窖,用枯草盖上,等它发芽。
我在油灯下,在母亲切洋芋的咝哧声里,写完一年年的作业。
五
周末放学了,我就同母亲去山地里种洋芋。
老家的地,总是很远,我背一小背篓洋芋种,累得要歇几肩气,母亲背一大背牛粪灰,上面还横着放一口袋。
到了山地,母亲扛着锄头,把坡地掏成一垄一行,而后一步一小坑,挖着往后退,我提着提篮随坑放上切开的洋芋种,一垄完了,母亲回过头来,细心地把芽朝下的洋芋种翻一下,再种下一行。
往坑里放完了洋芋种,第二道工序是给坑里放牛粪渣作底肥。记忆中,母亲总不让我干这活。我还是试了一回,提着一篮牛粪灰,用手抓上一把发酵的牛粪渣,肮脏龌龊,熏臭刺鼻,顿时哇哇地呕。
坐在地角,看着母亲躬着身,抓着一把一把的粪灰,给洋芋种施上肥,一垄垄回土,刨平。她是那样专注,切洋芋种的那一双布满道道伤痕的手,在风中凌空挥洒。
母亲抿笑着。或许,她的眼里,地里早是一垄垄葱郁的洋芋,还有那用洋芋喂出来的一头头肥肥的猪牛。
六
冬天过去,满山遍地的洋芋长出了粗壮的茎,嫩绿的叶,层层叠叠铺向远方,形成一片片绿海。
四月,田野间开满一望无际的洋芋花。每一株洋芋茎上,花团锦簇,像五角星,又像喇叭,又像蝴蝶,或淡紫,或粉色,或玉白,中间突出一处金黄的蓬儿,茸茸的花粉,翩翩的蜜蜂……一阵风拂过,朵朵洋芋花,好似一簇簇跳跃的雪白的浪花。
出洋芋时,正逢粮断。母亲从地里挖出一篮嫩洋芋,圆圆的,像小汤圆,煮熟了,用油盐一炒,洒些酸菜,一锅喷香。
几年天旱,家里米少。灶台前的锅煮一锅猪草,后边的小锑锅煮洋芋,母亲搁上水瓢,抓上两把米,倒上水蒸煮。吃饭了,她总是盛满一碗洋芋,几个红薯,吃着腌制的酸豇豆,或其他咸菜……
每年,母亲会挑出很大一筐洋芋,削去皮,切成薄片,用清水浸漂几天,雪白如玉时,再捞起,背到石坝上去晒干,制成洋芋块。
逢年过节,来客了,母亲将洋芋块放进油锅,炸出的洋芋块金灿灿的,油亮亮的,香而脆,酥而甜,咬上一片,甜进心里。
七
山坳里,每一垄洋芋花,都是童年挥之不去的最美风景。陌上花开花落,母亲老了,我把她接到了城里。
母亲仍喜欢吃洋芋,炒洋芋丝、洋芋片,搅洋芋泥,炸洋芋根……女儿喜欢吃,母亲说:“奶奶家自己种的洋芋更好吃呢!”
我笑了,母亲也笑了。她那开心的笑,多像山里的田垄上那盛开的一朵洋芋花,那般淡雅,那般朴素,那般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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