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两大“妖女”的形象

——纳斯塔西娅和格鲁申卡

最近接触的许多俄国作家中，我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尤为感兴趣。陀思妥耶夫斯基是19世纪俄国作家的代表，他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十分引人深思。他丰富曲折的人生经历使他的作品沉淀了无数民间疾苦以及对社会现状的思考。他创作成熟时期的作品《白痴》和晚年时期未能完成续作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都是经典之作。其中纳斯塔西娅和格鲁申卡这两大堪称“妖女”的女性形象深入人心。她们无疑是美的，都是桀骜不驯、疯狂而又神经质的病态女性，却又深陷于爱情与欲望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先说《白痴》中的纳斯塔西娅形象。她出身于俄国农奴革命前后的一个没落地主的家庭，父母在一次庄园的火灾中都去世了。与妹妹相依为命的她被附近庄园的贵族托茨基收养，之后妹妹又病死了。随着纳斯塔西娅的成长，托茨基发现了她的异常美丽，于是给予了她良好的教育和贵族式的生活，与此同时也使她受到了屈辱和痛苦，逐渐堕落。她本美丽而无辜，却因命运的折磨变成了叛逆而又无法反抗，高傲而又自卑，疯狂而又善良的一个矛盾的女人。

妖女往往是美的，纳斯塔西娅的美毋庸置疑。可惜在当时农奴制面临崩溃、资本主义社会兴起的混乱局面中，她的美貌不仅没有使她得到幸福，反而大大增添了她的悲剧性。小说中第一次出现纳斯塔西娅的外貌描写，是在梅什金公爵看到她的照片时出现的：“照片上拍的是一位美貌异常的女人。她在拍照片时穿着一件黑色的绸衣绸裙，款式非常朴素而又异常高雅；头发看去像深褐色的，梳理得很素净，一副家常打扮；眼珠是深色的，眼窝很深，前额似蹙非蹙，若有所思；脸部表情是热烈的，又似乎很高傲。她的脸略显清瘦，也许还有点苍白……”这样的外貌让梅什金公爵禁不住大呼“太漂亮了”。她的美，使她在16岁时就被托茨基玷污了。每年托茨基都会在“快乐村”（纳斯塔西娅的所在）住上两三个月，这对于托茨基来说是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而对于纳斯塔西娅而言却是一种身体的侮辱、灵魂的践踏。之后托茨基为了迎娶富家千金，摆脱纳斯塔西娅的束缚，竟以重金为诱让加尼亚娶纳斯塔西娅。叶潘钦将军和富商罗戈任也都想从加尼亚处得到纳斯塔西娅的美色。在这样一个道德沦丧、制度崩坏的男权社会，纳斯塔西娅的美被当成了玩物来拍卖，这无疑是悲剧。

从她的举止行为上来看，她又是“疯狂”与“神经质”的代名词。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在生日宴会上把十万卢布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炉。她也可以为了促成公爵的婚事，想方设法地和叶甫根尼·帕夫洛维奇过不去，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栽赃陷害，损害他的名誉。在爱情中她是反复无常的。纳斯塔西娅深爱着梅什金公爵，却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也不愿接受公爵怜悯的爱。公爵越爱她，她就越想逃，她总是通过回到罗戈任身边来作践自己。善良的她想促成公爵和阿格拉娅的婚事，却在最后关头夺人所爱……从她面对爱情的态度，我们可以洞悉她内心中的自卑。她的内心还怀有一丝对生活的希望，坚守着自己灵魂的纯洁性，所以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卑微。正是这种敏感与矛盾才导致了纳斯塔西娅歇斯底里的疯狂行为，也注定了她的悲剧。

再谈《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格鲁申卡的形象。格鲁申卡是一个性感美丽的放荡女人。原文中有这样的描述：“她贪财，拼命捞钱，放高利贷，是一个毫无怜悯心的骗子和奸诈的女人。” 但其实这个处于社会下层的女人本性善良，她真心爱着一个年轻军官，可是却遭到了他无情地抛弃。在军官无情抛弃格鲁申卡的同时，格鲁申卡也无情地抛弃了她自己和她自己有可能获得的幸福。她破罐破摔，给一个年老的富商包养，富商死后她得了一大笔钱，成为有钱的坏女人。她不断地挑逗卡拉马佐夫父子，勾起他们旺盛的欲望，直接引发了老卡拉马佐夫和大儿子米德特里的争斗。格鲁申卡开始时对父子二人情意全无，只是将他们视为小丑。德米特里背弃未婚妻卡捷琳娜也要和格鲁申卡在一起，甚至为了格鲁申卡而“杀死”了父亲老卡拉马佐夫。而当德米特里带着钱去追她，警察的追捕同时到达的的那一刻，格鲁申卡却真正爱上了德米特里。在德米特里受审期间，是她的承诺使德米特里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她甚至愿意收拾行装跟随他到西伯利亚去服苦役，和他一起在忏悔中获取新生。

格鲁申卡比起纳斯塔西娅来更接近“妖女”的形象。她有“丰满的肩，高耸的乳房，撅起而饱满的下嘴唇的外形之美”。曾自甘堕落，在多个男人间自如地游荡，让他们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在折磨中获得复仇的快感。但是她又堕落得合情合理，在她的身上可以看出作者对她的同情与怜惜。她的敢爱敢恨、豪放不羁使她超脱出了同时代的女性，成为了一个美丽的“妖女”。

为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能写出如此美丽、堕落却又有独特人格魅力的“妖女”们呢？如果说梅什金公爵身上有作者本人的影子，又包含了作者对人类最美好、最理想化的期望，那么也有理由相信，纳斯塔西娅和格鲁申卡在现实生活中也有类似的原型人物。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女性主义作家苏斯洛娃的爱情曾有一段爱情。苏斯洛娃年轻漂亮、有自己的思想和事业，出于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崇拜，她和他走到了一起，但他不忍心抛弃妻子与她结婚，这让她很是痛苦。孤独苦痛的生活，使苏斯洛娃一瞬间就爱上了一个西班牙医生。但不久苏斯洛娃遭到了那人无情地抛弃，于是她破罐破摔，又与一个法国绅士纠缠不清。对于苏斯洛娃的背叛、淫荡与堕落，陀氏感到悲痛，但他仍旧无法拜托对这个女人的爱。正是因为他与苏斯洛娃的爱情，让他总是能多少理解那些不得已、被迫堕落、成为妓女的人。

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妖女”形象的塑造，并不是要公然歌颂她们，而是他确实看到了这些处于社会底层、过着悲惨生活的年轻女性们身上所闪烁的人性光辉。面对资本主义思想的侵袭，他对本国社会的堕落的失望，使得他不得不希望通过有着崇高信仰的“妖女”来拯救那些堕落的人。他想宣扬的是：人只要有信仰，只要经历了苦难，就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