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贺知章《回乡偶书》思想感情的探讨

摘要：关于贺知章的《回乡偶书》，自古以来解读颇多，张港曾在《经典古诗词另类“悦”读》中提出的另类看法，认为诗的感情基调是积极愉悦的，“诗中的内容就是一个老人在逗小孩子玩”，本文将对此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

关键词：《回乡偶书》 伤感 愉悦 知人论事 知事论事

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首《回乡偶书》是唐代诗人贺知章辞官归家后所作，关于这首诗所表达的感情思想、情感基调，不同的人给出了不同的解读。

大多数人的、比较传统的理解是诗人写了人生易老、世事苍凉，情调是悲苦的。如：

“自己的老迈衰颓与反主为宾的悲哀，尽都包含在这看似平淡的一问中了。全诗就在这有问无答处悄然作结，而弦外之音却如空谷传响，哀婉备至，久久不绝。”

－－《唐诗鉴赏辞典》

“这是一首毫无雕琢的白描诗。是作者于天宝初年辞掉官职，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想到从小离家，垂老才归，思绪重重而记下来的。这首诗，既写了作者自己的衰老，也写了儿童的天真烂漫。”

——姚奠中《唐宋绝句选注析》

······

但是也有人提出与之截然不同的看法：

“回家的感觉主要还是兴奋。”

“老人有意制造误会，引发孩子的笑声，表现出健康的心态，活泼的性格。”

“诗的标题就是信手拈来的“偶书”，诗的语言就是轻松、活泼加自如，诗的主调就是健康、天然、生活，诗中的内容就是一个老人在逗小孩子玩。”

——张港《经典古诗词另类“悦”读》

张港的这一种解读，是以作者的性格特征、生平经历为基础，从史书中记载的贺知章“性旷夷，善谈论笑谑。”（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三），“上疏请度为道士，归隐镜湖，玄宗‘命六卿庶尹大夫，供帐青门’”的资料中，认为贺知章因其性格豪放乐观，且是荣归故里，所以诗人的回乡的感情不应该是悲哀、伤感的，而是一种兴奋、愉悦的情绪。这种看法虽然推陈出新，颠覆了传统，但是我无法持赞同态度。我的看法是，此诗既有落叶归根，荣归故里的喜悦之情，也有背井离乡多年，年华不再的伤感之情。

首先，看贺知章回乡的背景：

“天宝三载，知章因病恍惚，乃上疏请度为道士，求还乡里，乃舍本乡宅为观。上许之，仍拜其子典设郎曾为会稽郡司马，仍令侍养。御制诗以赠行，皇太子以下咸就执别。至乡无几寿终，年八十六。”（《旧唐书》卷一九○“文苑”中《贺知章传》），其间作《回乡偶书》2首。

通过作者作此诗的背景可以看出，贺知章是因为生病而请求辞官归乡的，这其中可能还夹杂着他与杨国忠等人的政治上的不和，即使得到了皇帝的厚待，但这其中也还是会暗含着些许的无奈之感，因此我认为算不上是得意返乡。况且，诗人八十六岁返乡，不久就去世了，可见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相当的不容乐观了，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如何愉悦的起来？

其次，从诗的本身来看，诗人“少小离家”，贺知章三十七岁中进士，在此以前就已经离开了家乡。“老大回”，诗人辞去朝廷官职，告老返回故乡时已八十六岁，这时，距他中年离乡已有五十多个年头了。背井离家多年，再次回到家乡，漂泊在外的落叶终于归根，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既有着结束漂泊、终于归乡的喜悦，也有着数十年未归的伤感。

“乡音无改鬓毛衰”再次回到自己思念多年的家乡，听到了乡人们熟悉的乡音，和乡人们用乡音谈着话，道着关心问候与家长里短，一切是那么的亲切与自然，心中顿时觉得温暖而愉悦起来。然而，当年离家时的自己风华正茂、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归来时的自己却已年老多病，华发满头，鬓毛疏落，又怎能不感慨时光匆匆，时不我待？心中顿时又对年老的不可抗拒多了一份感慨与神伤。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作者离家已五十多年了，乡中不知又有了多少的人事变迁，小孩不知又新添了多少，数十年的未归，小孩子们自然不认识他，以为他只不过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儿童出于好奇和礼貌的无心的一句笑问，却使诗人内心受到了巨大的震动，故乡之人反亲而为疏，自己反主而为客，原来自己离家乡已有如此远的距离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儿童天真无邪的一问与诗人啼笑皆非的尴尬相对比映衬，更加引发出作者内心万千的感慨与哀伤。

我认为，即使“知章性放旷，善谈笑，当时贤达皆倾慕之。”“知章晚年尤加纵诞，无复规俭，自号四明狂客。”（《旧唐书》）“性旷夷，善谈论笑谑。”（《唐才子传》），这些也并能不意味着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依旧能保持愉悦欢快的心情。试想一个人离乡五十多年，年老后因体弱多病而辞官归乡，内心怎能不会有些许的不舍与不甘呢？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乡人们却对他如此陌生，视他为客，心中怎能不会有些许的伤感呢？脑海中闪现着当年少年离开时的场景，那般的风华正茂，与此刻归来时老态龙钟的场景有着如此鲜明的对比，时光匆匆流逝，年轻不再，所剩的岁月已经不多，心中怎能会没有颇多感慨与无奈呢？

因此，我不赞同张港在《经典古诗词另类“悦”读》中对这首诗的解读，特别是说“诗中的内容就是一个老人在逗小孩子玩”，我更加觉得解读的有些肤浅。一个人无论再怎么的乐观豁达，也不可能看开所有的是是非非，时刻保持快乐向上的心情，性格狂放如贺知章，在那样的背景之下，回家的兴奋之感亲切之感是会有的，逗小孩子的幽默也是会有的，然而我想这些都不会是他内心最主要的感情吧，如果非要将这首诗当成欢快愉悦来理解，那也是在无奈与心酸之后的自我解嘲之乐而已。当然，我也不认可单纯的将它当做哀伤悲苦的诗来解读，因为这其中依旧有落叶归根时的安慰与喜悦之情。

总之，我认为，这首《回家偶书》是一首喜与悲交集的诗，它不是简单地表现了诗人的伤感，也不完全是愉悦的，它蕴含的是一种复杂的、百感交集的情绪。

此外，我觉得解读作品时知人固然很重要，也很关键，但是现实的情境也不可忽略，一个人的喜和悲与个人性格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也与环境密不可分，因此，诗歌鉴赏应该将作者生平经历与作者性格特征，以及做某首诗时的特定背景结合起来，将知人论事与知事论事相结合，这样才能更准确的解读出作者作品真实的感情来。